年前,哥哥的朋友送给他一坛子红豆腐,他很是激动,见人就说这很正宗。一块块红豆腐用白菜叶紧紧包裹着,在坛子里码得整整齐齐,像一坛子翡翠,和小时候妈妈给我们做的一样,让人喜欢。但是好像想品尝的人并不多,最终不得不让我把剩余的打包回家,原因是我妈只看上这个坛子,它不大不小,打算起个酸菜坛子。
当然,它之所以不受待见,还有个原因是班门弄斧,我妈不说是做红豆腐的专家,至少也是个行家,说别人的正宗,那我妈做的该怎么评价?
记得儿时一进入寒冬,我妈就开始忙着做红豆腐,磨豆子,点豆腐,晾晒焯水的白菜叶。我和哥那时还小帮不上忙,爸爸也基本上帮不上忙。他那时还是镇上区医院的临时工,为了给忙天攒假,农闲时节就天天上班,有时好几天看不见人。但只要有时间,他就一头扎进厨房,给妈妈打下手。他们一起包红豆腐的样子让我难忘。
爸爸面前的碗里倒上待客的好酒,醇香扑鼻;妈妈面前的碗里装满了拌好的调料,红彤彤的。爸爸先夹一块发酵好的豆腐在酒里一转,然后轻轻放入妈妈面前的碗里,妈妈再把这块带酒的豆腐块在调料碗里一滚,瞬间这块豆腐穿上红衣服。接着,放在晾干水分的白菜叶上,打包用棕丝扎好,这样一块方方正正的红豆腐就大功告成了。用酒,上料,打包,一气呵成。看着一块块豆腐耍魔术般一会儿变红,一会儿又变绿,我和哥哥都来了兴趣,也要求参加。爸爸说好,让我们也锻炼锻炼。爸爸示范后,我们就上阵了,我负责用酒,哥哥负责上料。可豆腐却不像刚才那么听话,它像活鱼一样在碗中让我抓不住,勉强抓住,已残缺不全。哥哥也不顺利,他生怕豆腐不入味,用劲在碗里滚,差点把调料碗翻到地上。爸爸生气地批评我俩不长眼。妈妈看着吓傻的我俩,倒没说什么,只是让我们洗手去玩。看他们辛苦包红豆腐,我们怎能走开,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。也就是认真看过,我虽没包过,却对做红豆腐的过程牢记在心。刚工作那年冬天,我闲来无事时,竟然在单位包起红豆腐,连妈妈都吃了一惊。我可是在家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好的。
我俩虽说做上不行,吃上那是干劲十足,一顿饭都能吃好几块。为此,我们没少挨爸爸批评。不过,妈妈常常为我们解围,她总是安慰爸爸:吃都吃了,没啥!豆子自己种的,豆腐自己点的,大不了多做点!不过,我们还算懂事,再也没吃太多。红豆腐不但好吃,还让我俩吃出趣味。每次吃红豆腐,包豆腐的白菜叶更是我俩争抢的重点。吃饭时,妈妈从坛子里才夹出一块包菜红豆腐,我和哥哥就已经伸长筷子做好了抢夺白菜叶的准备。可是,哥哥动作太快,嗖的一下,菜叶就被他扯走,塞进自己嘴,气得我直跺脚。看我不高兴,妈妈只好又从坛子里夹一块出来,亲自剥下那件绿袍给我放在碗里。红豆腐一旦夹出,就没法放坛子,不及时吃还会变味,但是妈妈还是为我多从坛子夹出这一块。这件绿袍不仅有菜香还有着红豆腐的味道,包上饭更好吃,既爽口又有韧劲,香的我只摇头晃脑,不停地对哥做鬼脸,气的他只瞪我。一人一片菜叶怎能解馋?趁爸妈不注意,我俩便一起潜入厨房,一个揭坛子盖,一人夹,剥下绿袍,又迅速地把红豆腐放进坛子里。时间长了,坛子里没有外衣穿的红豆腐块越来越多了。我俩偷吃的事自然被爸妈知道了。爸爸没少嘟囔,妈妈却没当回事。她只是说:叶子有点咸,不能多吃;爱吃我明年多给你们包些叶子。听妈妈这样说,爸爸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。妈妈说多包就多包,为了我们这两只馋猫,次年红豆腐真的多做了一半,每块红豆腐还真的穿了两件衣服。
其实,妈妈以前不会做红豆腐,我们连吃红豆腐都是奢望。我是一九七五年出生的,当时商业还不发达,市场物资奇缺,我们本地的名吃上元观红豆腐其实离我们这并不远,结果还是稀缺货。不但贵还买不着,能吃上的都是双职工。爸爸曾看见单位的有些医生家吃过红豆腐。他回家给我们仔细描绘那个吃法,边说边做动作,看得我们直流口水,总想着什么时候我们全家也能吃上一次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市场也渐渐活跃起来。有一天,刚下班回来的爸爸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硬纸盒子,打开封盖,里面有好几块褐红色的豆腐块,爸爸说这就是上元观的红豆腐,很贵的。吃前,他特别强调要我们省着点吃,不能有啥好东西一顿吃完。让我们照着他的样子吃。只见他夹出其中的一块放在碟子里,然后用筷子头从红豆腐的顶端轻轻地往下刮,就像削土豆皮一样,一筷子下去,筷头上只沾了米粒大小的一点。爸爸说那些双职工家就这样吃的,一块要吃一周。他还让我们每人练习给他看。我是女孩子,手巧心细,一次通过;哥哥手重,每次刮多,硬是练习了好几次。
红豆腐柔软细腻,味道醇厚,我们都想多吃,可全家就爸爸一人挣钱,很是辛苦,实在不想让爸爸失望。看着我俩小小心心吃红豆腐的别扭样子,妈妈心疼了。她笑着对我们说:以前没见过,不知是啥样,现在见了,就知道咋做了,以后让你俩吃个够!用心的家庭妇女好像天生就是美食的发明家。妈妈通过揣摩竟然真的做出了红豆腐。它红艳艳的,瓷实又入味,不比上元观的差,连爸爸都认可。从此,妈妈年年做,那真是年年吃个够。后来我们被爸爸带到镇上上学,虽说离家远了,但妈妈做的红豆腐不缺,一路见证着我们的成长。
说别人的正宗,那不就意味着妈做得不好。看着自己养大的娃夸别人的好,妈不生气才怪。她又不好明说,只好把气发在这坛红豆腐上,只要一上桌,就对它横挑鼻子竖挑眼,也大大影响别人的味觉,慢慢的餐桌上再难见它的身影。以至于现在怎么处理它们还犯愁了。我哥曾多次提出让我拿些回去吃,我妈更是让我快些拿走,否则她送人。可是每次不是不好拿就是忘了。这事一拖再拖,这不进入三月了。上周六,我妈最后通牒,不拿就倒。其实,她怎么舍得倒?贫困年代过来的人,省得很,自己现在还保留着剩菜剩饭全吃的习惯,把我也管得死死的,生怕我扔了,还好几次电话过来问吃了还是扔了。
俗话说西方不亮,东方亮,被我带回家的这些红豆腐,意外在我家受到欢迎,天天都是桌上菜,尤其受到娃他爸的喜欢。他吃起来像吃肉,一夹一块。要是当年,说不定被我爸打的钻土。
红豆腐现在随时都能买到,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七十年代的人来说,它永远都是儿时美好的记忆,是那个我们纯真年代的回忆,那个一家人在艰难中不断前进的回忆。